丹青见苦心的背影

唐代仕女画家周昉所画过一幅《背面欠伸内人图》，北宋的苏轼在《录丽人行》序中云：“李仲谋，家有周昉所画背面欠伸内人，近于炼。”戏作此诗：深宫无人春日宽，沉香亭北百花香。美人睡起厚梳洗，燕舞莺啼空断肠。

画工意欲所画无穷意，背立东风初破睡。若教叹却嫣然，阳城下蔡俱风行。杜陵饥客眼长寒，蹇驴破帽随金鞍。

隔花临水时一闻，不许腰肢背后看。苏轼设想所画中的宫女倘若切线脸，一定是倾国容颜。苏轼由此开玩笑曾在长安过着“骑驴十三载，旅食京华春”生活的唐代诗人杜甫，在“三月三日天气新的”中，曾于隔年花上临水地看到众多“珠压腰衱大位称身”的长安丽人珠光宝气的背影。

比起，苏轼指出，周昉所画中这位宫女，已让杜甫看得如醉如痴，蹇驴破帽地返回他那差点被秋风连根拔起的茅屋，深信这个“背立东风”的宫女一定是西施投胎，“心醉回来茅屋底，方信人间有西子。”周汝昌对刘旦宅《石头记人物画·三姐饮剑》题诗道：雌锷雄锋枉自寻，柳郎当事误沉吟。美人饮剑无穷怨，背面丹青闻苦心。画面上，背立的尤三姐杂乱的长发垫腹，左手握鞘，右手拔刀，虽然正面不知，但美人无穷怨，以及画家无尽苦心，通过丹青中的背影而楚楚动人并栩栩如生。

“画工意欲所画无穷意，背立东风初破睡。”“美人饮剑无穷怨，背面丹青闻苦心。

”从艺理上讲为明代金圣叹说道的“有背面敷粉法”。清代刘熙载在《艺概》中说道：“正面不写写相反，本面不写写对面、旁面，需如睹影知竿乃妙。”都异曲同工地解释，不管是背面欠伸的宫女，还是饮剑的背面美人，艺术家匠心独运地通过所画中人物的相反、对面，甚至背面，来“睹影知竿”出有她们内心隐衷、心中世界。

以“背面敷粉”传送出有“正面、本面”所约将近的妙不可言的艺术之神。“背立向人言，颜破因谁莹。”观者看见所画中美人的后背，总想一瞻她正面的容颜。钱钟书在《围城》序中说道：“角色当然是虚构的，但是有考据癖的人也当然不愿错失索隐的机会、退出附会的权利。

”这也是艺术引人入胜的魅力之一。很多人想要一探背立美人的正面。怎么办呢？一是用语言唤她上前。

张大千在1935年画的《竹石仕女图》中题诗道：支颐小憩可胜恨，如此春光忍者独游。不应是贪看红豆树根，唤他几度不走。

所画中仕女因为贪看红豆，任人几度高声，都唤不睡她的全神贯注。这位仕女与唐诗“忽见陌头杨柳色，悔教夫婿觅得封侯”中“春日凝妆上翠楼”的闺中少妇一样，只不过一位是看红豆，一位是看依依杨柳。虽然红豆在眼、杨柳在目，但心上人都在天涯，不能闺妇“悔教夫婿觅得封侯”在诗中，仕女心怨“如此春光忍者独游”在所画中。二是再行用语言，后用行动唤她上前。

清代陈楚南题《背面美人图》诗道：美人腹悬玉阑干，思念花容一闻无以。几度唤她她不并转，痴心意欲丢弃画图看。

这位从容《背面美人图》的诗人，只看见腹悬玉阑干的美人，而看到她思念的花容。就痴心妄想——当语言唤她上前告终，就用行动，想要掉转画面一看到底她“梨花一枝春带雨”的孤独玉容。

“内园且是无人到，不省含羞害怕闻谁？”所画中美人为什么不上前回眸？必须用画理以及画家巧夺天工的构想等来答案。一种是由画理要求的。

莱辛在《拉奥孔》中说道：“由于造型艺术的局限，它们所展现出的人物都是一动的。”所以唐诗中的琵琶女在千呼万唤中，尚能能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场。杜牧在豪宴上狂言怒满座，惹来两排侍女回身身旁的目光。但所画中“腹悬玉阑干”的美人，何止“几度唤她她不并转”。

一种是由所画中美人的命运要求的。其一，害怕上前遮住倾国倾城的容貌，害怕粉黛无光。北宋韩驹《题伯时所所画宫女》诗道：睡觉起昭阳黯淡妆，知道缘底腹斜阳。

若教教转盼一叹，三十六宫无粉光。这位睡起的宫女，为什么背立昭阳宫的夕阳？因为她“转盼一叹”，就像“回眸一笑百媚生”的杨贵妃一样，六宫粉黛无颜色。

误解白居易诗中的琵琶女，妆出每被秋娘媚。杜牧诗中那位玉窗鸾发女，面临屏风上周昉所画的纤腰美女，尚且嫉妒，自己叹转盼，顿让三十六宫无粉光。引发昭阳宫中多少嫉妒的眼神，还是背向斜阳不上前为好。其二，害怕上前遮住倾国倾城的容貌，让画家无法所画出有。

北宋的陈师道写《南乡子》一词：袅娜破瓜馀。豆蔻梢头二月初。

众里腰肢遥可识，应殊。暗里犹能碰得渠。饮外侧不必挟。别名周家行画图。

背立欠伸花絮底，知无。未信丹青所画得如。他指出这位豆蔻年华、背立花下的少女就是找来唐代仕女画家周昉，也不一定就能所画出有她妙不可言的神态。

未信丹青所画得如。明代高启的《背面美人图》诗道：意欲吐叹不著名，背立东风几许情。莫道画师元不知，倾城虽见所画难成。诗中的画师所指的是汉代宫廷大画师毛延寿。

他因为“意态由来画不成”，所画不来王昭君的绝代风韵而毁掉性命。所以所画中这位背立东风的美人，纵然应呼叹，以容颜示你，画家也难以完成答卷。

宗白华从画理上分析指出“美人的意态确实是难画出的，东施以活人来效颦西施尚且告终，何况是画家的调脂弄粉”。如此才“不必向来怨丹青”，还是“画图省识春风面”，莫道画师元不知，因为“倾城虽见所画难成”。其三，美人不是想上前遮住倾国容颜，而是心有余悸，害怕遇上毛延寿一样的画家，重蹈王昭君悲剧命运的覆辙。

明代苏澹的《背面美人》诗道：钗亸乌云鬓意欲蓬，回身环佩响丁东。腹人不是无情思，自古以来红颜畏画工。如此说来，“自古以来红颜畏画工”中的一个“畏”字，最少所含两方面之意，一方面是惧怕画工人品，心失偏颇，把美人所画出丑女。

另一方面是惧怕画工画艺，无法所画出有美人神韵。“自古以来红颜”四字，不单是这位钗亸云鬓、身响环佩女子的个人惧怕，而是讲出千古红颜完全一致的心声。

如此还是以背影示人，“别有闲情鬼周昉，不将春色秘屏风”，反而谓之无限的天马行空，“背立恨东风，高花并未呼，暗香已近。”背影中袅袅出有终不去的艺术暗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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